上午要去Eastern market的路上，metro有個黑人中年男子拿著一塊大板子上車，板子上是手寫字，但有些潦草而無法讀懂。他走過車廂，經過我，然後在坐我前面的一對白人女子旁停下，對她們說了一兩句話，但女子沒有回應。我以為是要錢的，想說他應該會繼續走到下節車廂乞討，於是不以為意。結果男子又開始講話，這次是一連串的好多句。前面的白人女子本來斜坐著面對男子，後來轉過頭看我，翻了個白眼，無奈地搖搖頭，用口型說 “He’s weird”。我回以同樣無奈的笑，繼續低頭看手機。
男子仍在碎念，抬頭瞄了一下才驚覺他是對著我講，雙眼直直地看著我講。車廂有點吵，聽不清句子內容，但語氣有點激動，隱約聽到 “You’re not supposed to be here…”, “There are rules…” 之類的。沒辦法很精準的描述他的眼神或長相，因為我根本不敢抬頭正眼看他，只是收起手機、板起臉、盯著前方的椅背看，避免一切動作和眼神交流。女子好像也發現了他是在對我講話，又回頭用口型和表情對我說 “Not your fault. Leave him alone.” 我用口型回了 Thank you，轉頭看還有幾站才能下車，然後繼續邊恐懼邊發呆，腦袋邊浮出他突然拿出刀之類的新聞情節。
男子終於在一個轉乘站下車，我也終於鬆一口氣，解除木頭人狀態。女子再次轉過頭，這次出聲地對我說 “No matter what, I’ll protect you!”，同時敲敲自己的胸口。我頓時語塞，還是只能吐出 thank you，配上最誠摯的表情與苦笑。女子又說，“I don’t even understand what he’s talking about! He’s words just doesn’t make sense!” 我還是只有當機地回 thank you，直到我們在同一站下車，才補了一句 Bye, have a nice day，不過這次是偏甜的微笑。
回程也搭 metro，但因坐錯方向而到了距離市中心三站處，一個叫 Anacostia的地方換車。月台上五六個警察圍著一個年紀稍大的男子，我為了避嫌也避險而走到稍遠處候車，拿著128oz (3.78L)超大罐的牛奶在另一張長椅停下。長椅另一端坐了一名中老年黑人男子，隨後有個中年黑人女子在同一張椅子坐下並與他攀談，問警察那邊發生什麼事了。男子說：「不知道，那個人只是想回家啊，但警察就把他圍住了……我也有啊（拿出一把舊舊的15cm折疊刀），他們覺得這是武器…」對話結束後女子離開了，我把表情換成讓人不會想親近的那種，同時內心小天使小惡魔交戰：「他。有。刀。耶！正常人才不會帶刀在身上！」「這裡是美國，帶刀或許不奇怪。他只是怪人，但不會做什麼事的。再四分鐘車就來了。」
然後他開始自言自語，不時看向我講。「為什麼又要看我…」真的很無奈，但仍秒速提起四公斤的牛奶快步離去。
到了再旁邊的空椅子，想說沒人總不會再發生事情了吧，結果一個小六左右的黑人孩子和年輕人從遠處走來。小孩到我面前：“Do you *&%@#$?”
嗯是我無法聽懂的語速和腔調。一樣用最不友善的語氣和表情，我皺眉回：“What？” 男孩大概放棄溝通，離開了。
終於搭上正確往回家方向的車。上車後仍不敢滑手機，一路上只是看著斜前方面聽音樂搖擺的男子，發著呆。
回個家真的不簡單。生著一張亞洲臉在美洲生活真不簡單。
故事裡寫出性別、膚色、年紀的目的並不是要分化什麼，而只是盡可能具體呈現我看到的畫面。在這裡遇到的很多黑人都非常友善，在學校裡也不曾看過有什麼歧視發生。Metro上的男子究竟是不是因為討厭黃種人而對我滔滔不絕、月台上的帶刀男子為什麼要看著我講話、小男孩究竟跟我說了什麼，都已是無法解的謎團。僅想記下這個事件，並且在來這裡一個月、終於感到生活游刃有餘之際，提醒自己人在異鄉，事事務必要小心而已。